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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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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身

顧著薛晴山火氣沖,孫銘特命後廚先熬了碗黃梅湯,清熱又開胃。

實指望阿銀能哄他稍喝點,等勾出食欲,才好勸膳。

接到孫銘的眼神催促,阿銀一手端湯,一手叩門,軟聲稟報來意。

她等了會子,見裏頭並未出言趕,便知事情有門,在滿院仆從期盼的目光下,輕手輕腳地進去了。

屋子裏又黑又靜,阿銀卻不敢聲張,回身關門,緩了緩才適應這昏暗。

隱約瞧見書桌後面坐著人,阿銀小心挪步,憑借著對環境的熟悉,慢慢摸索到他身邊。

“公子,您一天沒用飯了,好歹喝點湯吧。”阿銀放下湯碗,細聲細語。

薛晴山坐姿不改,恍若未聞。

“這屋太黑,奴婢幫您把燈點上?”阿銀又問。

見他不開口,她一時摸不準他的心思。

直到那人嗓音低沈地“嗯”了聲,阿銀這才敢動。

燭火微弱,從桌臺上散出道漸淡的橘色光圈。

薛晴山的臉半隱在陰影裏,明暗不定。

屋裏只有兩人,有限的光將他們籠在一起,仿佛比以往更近。

阿銀挽起袖腕,舀起勺湯來遞到薛晴山唇邊,想餵他喝下。

豈料薛晴山半點沒有喝的意思,只盯著她的臉看。

目光灼灼,直看得阿銀扭捏起來。

當初薛家添新仆,她被薛晴山一眼挑中,養在院裏。

他平常雖不茍言笑,待阿銀卻比待旁人溫和些,縱然做錯事,薛晴山也從不苛責。

時間一長,阿銀也起了別的心思,揣測著這位沈穩內斂的公子,或許是看上了她,想讓她做通房。

可等來等去,就是不見薛晴山有何舉動。

即便是應酬後酒氣未消時,他也從未逾矩,只是讓她站在榻前,帶著濃濃的倦意打量她。

或許,她家公子是扯不下臉皮?

再三確定過薛晴山眼底的欲.望後,阿銀心一橫,放下湯勺,對他露出個嬌媚的笑。

隨即,她慢慢跪在地上,仰起臉,帶著傾慕神色,一點點朝他靠近。

每爬一步,阿銀的心跳就更加劇一分,生怕薛晴山會勃然大怒,將她轟走。

但當她瞧見薛晴山呼吸一滯,身體也微微緊繃時,阿銀瞬間欣喜。

這事兒,八成是對了!

得到默許,阿銀總算沒了顧及,深吸一口氣,翹起蘭指搭上他的腰帶。

哪曾想才剛解開一半,薛晴山忽然起身,粗魯打開她的手!

“滾!”薛晴山大怒,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掃落,勃然喝斥,“滾出去!滾!”

湯水濺落,筆墨橫飛,阿銀嚇得抱頭尖叫,連滾帶爬逃出屋,拼命遠離那個陰晴不定的瘋子。

燭臺熄滅,方才那給他帶來錯覺的光也頃刻消失。

薛晴山無比煩躁,用手撐案,濃烈的自我厭棄瞬間席卷全身。

便是再像,阿銀也不是那個人。

他以為他可以騙過自己,直到被觸碰的那一刻,才明白她有多特別。

“公、公子,您還好嗎?”孫銘沒敢進,只守在門口小心翼翼道,“阿銀不懂規矩,奴才已經打發她了,您別見怪……”

“即刻讓她出府!從今以後,不許出現在我眼前!”薛晴山沈聲道,心裏仍是陣陣的犯惡心。

沒想到有朝一日,他薛晴山也會成為一個蠢人。

真是可笑。

“是!”孫銘在外幹脆地應了聲。

隨即,便是阿銀哭喊著的求饒。

但這聲音很快就被拖遠,沒過多久,院子裏又是片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薛晴山閉目,用手揉按太陽穴,頭痛無比。

起初厚待白瓊音,只是想培養出一個絕對忠誠的首席,好助他平步青雲。

豈料多年栽培,竟是把自己給搭了進去。

首席考核就在明年,從葳蕤班出師後,前三名要進行為期一個月的演出,屆時得賞最多者獲勝。

若想占優,前期白瓊音就該多露面,在城內積攢聲望。

此事他早該著手的,只是推來推去,直到今日才舍得帶她出來。

眼見那麽多男人對她目露貪光,薛晴山倍感煎熬。

若非前期投入太多,他恨不得當場作罷,即刻將白瓊音帶走,鎖在屋裏,永遠不給其他男子覬覦的機會!

可他到底是個商人。

商人逐利,若就此被兒女情長絆住腳,他的未來,或許一眼就能望到頭了。

薛晴山不甘心。

魚和熊掌妄圖兼得,便只剩下折磨。

不過才帶白瓊音出去一遭,她就被不知哪兒冒出的野男人勾了心神。

非但莫名失蹤,連金釵何時被換的都不知道。

瑤香園魚龍混雜,風流公子更是不計其數,白瓊音單純懵懂,很容易為人所騙。

當年他不過忙了兩個月未見她,這小妮子便對澤仙坊生了懼意。

若非他發現得及時,沒準再過段時日就能私逃!

她純粹,柔弱,看似在他掌控中,實則卻如月光流水,稍有不慎,便會離他而去。

薛晴山自認已對她管控到了極限,這麽多年,卻始終未能將這股不安祛除。

現在就患得患失,等真向鎮江王獻美……

薛晴山的心猛然下沈,壓抑得快要窒息。

他甚至有點不想看到白瓊音成為首席的那一刻。

或許時間就此停住,才是最好的。

* * *

白瓊音回坊後一直悶悶不樂,索性取了琵琶,到琴室裏跟眾人議曲。

磨蹭到用完晚膳,才珊珊而歸。

每次與薛晴山有不快,白瓊音都很犯愁。

她沒法獨自出坊,連去跟他求和都做不到,只能耐著性子等。

待到那邊氣消,肯再次來見她,兩人這才能說得上話。

如此拖沓的溝通讓她郁結,心情也格外沈重。

曾經,她也在兩人鬧別扭時寫過情真意切的信,拜托水玲瓏幫她送出。

但那些信向來都是石沈大海,半點用都沒有。

就連事後,薛晴山也對信只字不提。

白瓊音猜他不喜,寫過幾次後,便再也提不起筆了。

越到四樓,白瓊音的腳步就愈發沈重,在樓梯口轉來轉去,就是不想回屋。

傍晚孤零零的待著,極易多想,連琴也練不進去。

可見習伎們都已在琴室散了,若再私下接觸,恐怕會被水玲瓏責問。

白瓊音垂頭喪氣,走到門口習慣性地掏出鑰匙。

沒想到擡頭一看,鎖竟不翼而飛!

她的門是開著的,裏面還有燭光!

莫非是薛晴山?

白瓊音心頭一喜,推門而入,卻在瞬間呆住。

穆尋坐在茶幾旁,姿態愜意,手持一本被她翻舊了的詩冊,朝她淺笑:“姐姐這麽晚,可讓我好等。”

“阿雪?!”白瓊音失聲,隨即反應過來,急忙捂住嘴,把房門關上。

她兩步到穆尋身邊,欣喜地打量他:“你怎麽會來?”

穆尋仍是穿著白日相見時的褐面黑魚服,只是松了發冠。

烏絲垂腰,瀟灑自然,絲毫不像做客,倒像在自家般隨意。

白瓊音起初還有些拘謹,但被他這慵懶的姿態影響,慢慢也變得放松。

“姐姐這話好生分,莫非姐姐這裏,我來不得?”穆尋卷起詩冊,揶揄地敲了敲頭。

“來得,當然來得!”白瓊音被他逗笑,剛想沏茶招待他,卻反被伺候了一杯。

“雨前龍井,可比當初的毛碎強多了。”穆尋撥動茶蓋,幫她將浮沫撇開。

明明該屬於她的小事,他卻做得順手無比。

白瓊音安靜地望著他,直等他將茶溫也吹得合適,才接過喝下。

不燙不涼,正正好。

他還是如以前那般心細,對她的熟稔也是,與五年前並無不同。

剛剛開門的剎那間,她恍惚覺得,這日常的生活才該是屬於他們的。

她下課,他等她歸來,明燈暖茶,安寧祥和。

白瓊音很感激那位表舅,能發善心帶走穆尋。

但有時,她也會想像另一種生活。

若他留下。

若她也跟著離開。

沒想到五年後,這份期盼已久的時光,居然又回來了。

白瓊音捧著茶盞,正心酸感慨,忽然想起件事,眉眼又急迫起來:“對了,阿雪,我的釵可是你拿走的?”

穆尋唇邊笑意減退,滯了滯,覆勾起唇角。

他坦蕩承認:“是。”

“你這孩子,凈會胡鬧!”白瓊音嗔怒之餘,倒是安心了,“藏哪兒啦?快給我!”

穆尋慢慢從袖中掏出那支金釵,放到桌上。

白瓊音忙拿起檢查,見完好無損,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。

“你呀,可是坑苦我了。”白瓊音滿臉苦澀,“這釵很重要,萬幸沒丟。”

“怎麽,你那位情郎哥哥生氣了?”穆尋挑眉,不鹹不淡道。

白瓊音本在喝茶順嗓,聞言直接一口噴出。

“咳咳,胡、胡謅什麽呢?”白瓊音咳得辛苦,臉都紅了。

穆尋見狀,倒是饒有興致地朝她探身:“既如此,姐姐與他,便不是了?”

白瓊音結舌,剛想點頭,又有些點不下去。

幼時相處,她是沒別的心思。

可如今豆蔻年華,情竇初開,再加上身處澤仙坊這種地方,若說全然無意,卻也不真。

她的確心悅薛晴山,但兩人從未將此事說開過,如今當著穆尋的面,又怎好開口呢?

見白瓊音吞吞吐吐,羞怯萬分,穆尋眸光驟冷。

原本善於偽裝的笑,卻是再也擠不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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